舒伯特的《冬之旅》

 

 

下雪了,漫天飛舞的雪,靜靜地把世界變成雪的王國,溫柔瀟灑的,即使它帶來的是嚴冬酷寒。

雪花輕撫你的臉頰,依偎你的肩膀,親吻你的雙腳。也就在這時,讓你腳下猛的一滑!

 

 

“啊!多麼純淨,多麼聖潔!”人們由衷的讚歎那天上飄下來的初雪,轉眼之間,已經將它踐踏成污穢的泥濘。

 

 

坐在溫暖壁爐邊的人,讀著一本有趣的書。當風呼號響起的時候,他說:“美的像銅管樂曲!” 看到窗外銀裝素裹的景色,他說 “多美的風景畫!”。“風花雪月”是富裕滿足的人的閒情逸致。

 

 

剛下班開車趕回家的人,一邊詛咒天氣該死,一邊睜大雙眼, 搜尋那渾濁不清的灰色深處,突然有跡可辨。

 

 

他知道前方有一個溫馨的處所在等著他,當妻兒迎接他的時候,嚴冬已被拒之門外,它只算得上是一首不愉快的小插曲。

 

 

孩子們在花園里堆雪人,他們大聲歡呼,雪是他們最好的玩伴,夜間,雪人在夢鄉帶孩子飛上天空,去看那奇異的景色。暴風雪對無憂無慮的人來說,也是無憂無慮的。

 

 

常言道,樂極生悲,前幾天我和朋友們聚會,深夜回家,上演了一出真人版的 “風雪夜歸人”。從火車站出來,頂風冒雪跋涉了一段並不很長的路。並且在途中,對舒伯特的藝術歌曲《冬之旅》多少有了一點感同身受。

 

 

Winterreise 《冬之旅》,本來是德國詩人Wilhelm Mueller 穆勒的詩。穆勒寫完後說:“我的詩歌如果只是文字,那只算活了一半,直待音樂為它吹進生命的氣息,它才能醒來……”

 

 

Franz Peter Schubert 舒伯特,就是穆勒等待的人。舒伯特用音樂調動了這首詩所有潛在的意義,喚醒了它的生命。

 

 

在這之前,舒伯特還為穆勒的另一首詩Die Schoene Mullerin《美麗的磨坊女》,譜寫了音樂。舒伯特完成《冬之旅》時,穆勒已經辭世了。他們住在同一個城市,卻從未見面,穆勒也沒聽過舒伯特為他的詩篇譜寫的音樂,他們的生命都短暫而豐盈。

 

 

《冬之旅》聲樂套曲,包括二十四首歌,獨唱和鋼琴伴奏。以第一人稱,講述了這個並不是故事的故事,沒有提到主角的名字,他的遭遇只是依稀可見的回憶片段,他的結局是甚麼,詩里也沒有明確交代。

 

 

可是那憂鬱的歌聲,無奈的歎息,多少年來,縈繞繾綣在愛這首樂曲的人們心頭,揮之不去。

 

 

Gute Nacht《晚安》

 

 

“Fremd” 這個德文詞,是“陌生”或“被遺棄”的意思。作為這首歌的第一個詞。“陌生的我到來,陌生的我離去”,一位青年來到這個村莊,沒有人知道他是誰,從哪裡來,離去的時候也沒有人在乎。

 

 

那時正值五月,鮮花盛開,“少女談論著愛情,她的媽媽甚至提到婚嫁… ” 陌生人的甜蜜時光。

 

 

 “我為甚麼還要留戀,主人門裡的狗將會對我吠叫…” “親愛的愛人,我不打擾你的夢,你聽不到我的腳步聲。輕輕地,輕輕地,掩上門,并寫上晚安在你的門楣…” 

 

 

青年在陰鬱地夜間離去,踏上雪覆蓋的旅途。發生了甚麽事?讓我們在歌裏找答案吧。

 

 

Die Wetterfahne《風向標》 

 

 

他回頭望著心上人的小屋,屋頂上有個風向標,正被風恣意擺弄著它的方向。那姑娘的心也扭轉了方向,她就要成為一位富裕的新娘了。

 

 

Gefrorne Tranen《凝淚》 和  Erstarrung《麻木》

 

 

“凝結成冰的淚珠在我面頰上滾下,我在哭泣嗎?…”,“ 啊!眼淚,我的眼淚啊!剛才還是微溫的,現已轉成寒冷早上的露珠?”

 

 

他希望憑著微溫的眼淚,憑著心靈里還沒有熄滅的火花,能融化冰雪,再看見昔日的綠原。他希望能隨著淚水的洪流,再回到愛人的小屋前。

 

 

Der Lindenbaum《菩提樹》

 

 

“門前有棵菩提樹,生在古井邊。綠蔭里有我的美夢,樹身上有我刻下的甜蜜詩句。” 今晚,他又來到樹下。樹葉瑟瑟低語:“回到我這裡吧,你將會找到安息。”

 

 

青年向前走去,寒風吹落了他的帽子,遠遠的,仍然聽到那樹的魔咒。

 

 

Auf dem Flusse《河邊》

 

 

他一處處的舊地重遊,“你曾經流得多歡暢,現在卻沉默無語。你把你自己遮蓋,用堅固的冰層,在沙地上延伸。” 

 

 

他用尖利的石塊在結冰的小河面上,刻下了愛人的名字,初次相會和離開的日子,把這些都圍在一個破敗的圈裡,宛似一個折斷的指環。已經盟定的婚約,如此的不堅固。

 

 

他經過塔樓,看到鬼火,被風暴驅使來到一個小草屋。

 

 

Fruhlingstraum《春夢》

 

 

在那間小屋裏,他做了一個春天的夢。夢中,鮮花,綠原,美麗的姑娘再現。

 

 

《春夢》一共六小段,一,三,五段甜美溫柔,是夢境里的片段。二,四,六段風格突然一轉,回到嚴酷的現實。如此三番的,青年終於夢醒了。

 

 

窗外幾聲鴉叫,窗戶上不知誰畫上去的花朵。“你是在嘲笑我這夢者多情嗎?誰會在嚴冬看到春花呢?”

 

 

Die Post《郵車》

 

 

“大路上一輛郵車的號角聲響起,為甚麼跳個不停?我的心啊!郵車再沒有信帶給你,為甚麼這樣激動?我的心啊!郵車從城裡來,那裡住著你心上的姑娘,我的心啊!你難道要看一看,問一問,那邊的情況怎樣?我的心啊,我的心啊!”

 

 

《郵車》的音樂快速跳躍,郵車的聲響和青年緊張的心跳聲。在整個《冬之旅》套曲中間的這首,舒伯特似乎想讓樂曲在濃重沉鬱中,有一點輕快的色彩,可是“再沒有信帶給你”,誰還能輕快呢?

 

 

Der greise Kopf《白髮》

 

 

“嚴霜蓋上了我的頭髮,我心想,我已經像一個白髪的老年人了,倒有點暗喜。待到嚴霜融化,我的頭髮又再轉為黑色。我甚麼時候能躺進墳墓?我的旅途還有多長?”從這首歌開始,死亡的陰影籠上了青年的心。

 

 

Die Krah《烏鴉》

 

 

烏鴉是死亡的使者,“烏鴉,你這個奇怪的被造物,你要來吞噬我的屍體嗎?好吧,已經不遠了,請你忠實的伴我進墳墓吧。”

 

 

Letzte Hoffnung《最後的希望》

 

 

“當樹葉落地,抽泣著連同我的希望也被埋進墳墓。” 舒伯特不愧是駕馭音樂語言的天才,一片孤零零的樹葉在風雪中翻飛飄零的音樂形象,感人至深。

 

 

Im Dorfe《村莊》 

 

 

村里的狗吠著,人們還在夢鄉中。 “狗啊,驅趕我向前走吧,讓我不要睡,我的夢已經完了,為甚麼還要遊蕩在安睡者中間呢?”

 

 

Tauschung《騙局》

 

 

 

就是這樣,他還是被他的心再騙了一次。他眼前出現了一團跳躍的火光,他滿心歡喜追隨前去,那裡有座溫暖的房子,“靈魂里的愛”就在裏面。一瞬間,幻象消失。至此,青年的心才徹底死了。

 

 

Der Wegweise《路標》

 

 

青年開始在荒原裏慌不擇路,避開大道,避開人群。 “我沒有罪惡,只是愚蠢的熱情,驅我進入荒原。” 

 

 

忽然,一個路標指著村莊的方向。“我定要不眠不休的向前,去到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,一個永不能回頭的地方。” 讓愚蠢的熱情熄滅吧!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 

Das Wirtshaus《驛站》

 

 

他來到了一個荒涼的墓園,門外卻掛著個綠色的花環,他太疲勞了,衰弱得再也抬不起腳步。

 

 

“這裡有給我的空餘房間嗎?” 沒有!連死亡都拒絕了他,“噢!狠心的旅舍,連你也拒絕我嗎?” “既然這樣,親愛的手杖,上路吧,上路吧!”

 

 

Mut《勇氣》

 

 

“抖落我面頰上的雪,我的心在我的胸腔里說話,我大聲歌唱。我聽不見心對我說甚麼,我的耳聽不見它。我聽不見那首哀歌,那只是給愚人的哀歌。”

 

 

Die Nebensonnen《幻日》 

 

 

“我看見天上有三個太陽,你們不是我的太陽,去照耀其他人的面龐吧。兩個太陽最好落下,如果第三個也跟著它們落下的話,我更願意走在黑暗中。” 

 

 

青年產生了幻覺,可是,就算天上出現三個太陽,也不能溫暖他的冷漠,打動他的消沉了。

 

 

Der Leiermann《搖琴的老人》 

 

 

青年一路上獨自一人自怨自艾,卻在樂曲的結尾,遇上了一個人。在那村口,站著一位搖著手搖琴的老人,努力用他凍僵的手指想把琴搖得更好。

 

 

他赤腳站在冰雪裡,他討錢的小盤子空了一整天。沒有人看看他,也沒人聽他搖琴。只有狗圍著這位老人咆哮。

 

 

“陌生的老人,你可願意和我一起,可愿搖琴為我的歌聲伴奏?” 青年感覺老人可能是自己的未來,我倒希望他們能結伴而去,至少沒有那麼寂寞。

 

 

最後這一首,音樂十分美麗動聽。鋼琴部份模仿了手搖琴的聲音,一句鋼琴,一句歌唱。仿佛青年和老人的對答,心靈的感應和知音。整首套曲到此結束。

 

 

舒伯特在朋友的聚會上,充滿感情的唱了他的新作《冬之旅》,並說:“我愛這套歌曲甚於我其它的作品,我花在這些歌上的心血,比其它作品都要多呢…” 舒伯特寫這首樂曲,可是抒發他內心的孤獨和苦楚?

 

 

《冬之旅》是首“可怕”的樂曲,人們愛它也正因為這“不可理喻”的原因,聽吧,除了冰,雪,風暴,還有更可怕的孤獨,遺棄,冷漠…